第1315章 请君赴会

刹时红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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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陛下最近不往蓬莱殿去,反而连心、耳、神都关注往这里,日日都要自言自语嘀咕几遍:“未知皇后在忙何事?”,江迂便只好心领神会地一趟趟跑去蓬莱殿打听,回来后也装作自言自语的嘀咕,好教陛下得知——皇后早膳用了什么,蓬莱殿的内厨今日准备了什么茶点,田埠楔上昼请了平安脉,等等这些琐碎。

    陛下一般不会追问,仿佛江迂的自言自语和他全无相干,但这段时间对江大监的恩赏不断,显然陛下又极为认可大监的工作能力,江迂一边领着赏,一边悬着心,时时暗诽:帝后之间这场冷战,圣上早就撑不住打算高举白旗了,又分明一贯都会宽容皇后,偏偏这回,较着劲地死扛,有什么用?还不是在折磨自己罢了,蓬莱殿那位女主人也是,从前没发觉如此固执强硬呀,怎么这回,就是不肯放低身段主动求和呢?

    江迂敢拍着胸脯担保,只要皇后愿意架好阶梯,皇帝就能迫不及待从台上一跃而下,阶梯什么的原无实用,皇帝需要的,只是皇后愿意架阶梯这一态度而已。

    有时江迂甚至怀疑,皇后表面上无动于衷,实际仍然在意陛下“宠幸”端婕妤一事,可鉴于此事也算皇后自遗其咎,当然不好意思借题发挥使小性,所以才与陛下置气,以不闻不问的态度表达妒嫉之情,如果当真是这样,一定比阶梯还好使,保管陛下立马跑去蓬莱殿坦白从宽,表明自己仍然矢志不渝。

    可据江迂打听的结果,皇后根本便没有心怀郁结的情态,饮食起居丝毫不受影响,处理各类事务也照样井井有条,甚至就连对待端婕妤,亦仍是宽厚和气,端婕妤因受帝嘱,当真向皇后要求陈设器具等等,皇后也不怪端婕妤骄横,答应得十分爽快,半点没有不满妒忌的迹象。

    眼看着陛下因此郁怒攻心,越发热衷于“宠幸”端婕妤的计划,以求加大力度刺激皇后那颗麻木不仁的心,江迂又哪敢把他那其实连自己都无法确断的猜疑,用来劝诫圣上莫再胡闹,早早与皇后和好如初,他们这些奴婢也不用再提心吊胆。

    故而就算帝后之间的冷战看来甚有旷日持久的不良态势,但因冷战以来,皇帝陛下暗暗关心,其实也知道十一娘联同齐昭仪,打算推广击鞠这项活动一事,于是某日,江大监再次听见皇帝陛下自言自语般地嘀咕:“皇后令齐嫔在后宫组建击鞠队,利诱长公主参与对抗赛事,竟未获我允准,她们便自作主张操筹起来?”

    江迂:……

    分明是皇帝陛下自己交待皇后,后宫事务全凭皇后作主,不需上报圣允,齐嫔不过是聚集宫人,筹办女子之间的赛事,鸡毛蒜皮的琐碎事罢了,犯得着来报圣上允准?

    江迂决定不搭腔,这回再不愿心领神会——要若自己跑去提醒皇后,此事陛下颇有怨言,原因是皇后未报陛下允准,皇后若来紫宸殿“道罪”,或许是件好事,要万一皇后干脆彻消计划,与陛下冷战到底,圣上搬起石头砸脚,他这运石头的还能跑得了一场迁怒?

    好在是,没过多久,皇后这块坚冰终于有了融化的迹象,遣江怀来送邀帖,说宫里第一场女子击鞠赛,邀请了不少命妇贵女观战,也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大驾光临。

    皇帝冷着脸:“事先不报我允准,这时才想起让我驾临,为她们壮大声势扩充场面了?”

    江迂咳了两声,险些没把“见好就收”的提醒脱口而出,好在不需他的提醒,皇帝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仍装模作样:“江迂,看看那日我可有空闲,有无其余宴会。”

    必须没有,就算有,也得先紧着皇后这边邀约呀。

    江迂的禀报让皇帝陛下“老怀安慰”,故而待大明宫首场由宫女组成的毬队正式开赛这日,皇帝陛下欣然到场观战,自是与皇后共座一席,他目光一晃,留意见嘉程今日并未受到邀约的时候,心情越发愉快了,这是不是证明皇后到底还在意他的情意,终于开始拉拢他了?皇后这招手段也的确不露痕迹,表面上仍然贤良大度,今日这场“盛会”,却不让端婕妤到场,在他这个天子眼前晃来晃去,这番妒忌情态还真可爱。

    虽说心头的块垒并没有彻底消解,贺烨原本也没打算一直冷战下去,暗下决定趁这契机,干脆将沈务汖那桩恶心事揭过不提,与皇后谈笑风声自不消说,间中还与柳九娘、阮夫人等皇后的亲友说笑几句,当众展示帝后之间仍然恩爱和谐,他原本根本不曾留心赛事,但十一娘却很是关注,偏偏又看不明白哪一队毬技更好,贺烨这个行家当然会详加解说,渐渐也就将赛试看了进去。

    到热身赛后,一身骑装的齐昭仪率队下场,引得现场观众欢呼雷动,纷纷惊艳于齐昭仪的英姿翊爽,因十一娘赞叹着“齐嫔巾帼不弱须眉”,贺烨关注了几眼,颔首表示认同:“齐嫔毬技越发精进了,女子当中也算强手,我那时听次玛说,他宅邸中几个胡姬,毬技十分了得,我看下回,便可让齐嫔一队出战,与吐蕃女子较量较量。”

    贺烨这时显然没有意识到,十一娘邀请他驾临是另有用意,而这样的用意是绝对不会让他感觉愉快的。

    齐昭仪率领的毬队以绝对的优势战胜了由晋安长公主训教的女子毬队,十一娘提议:“莫如圣上亦从宫人中择选几个具备资质者,让宫中侍卫加以训练,日后加入对抗赛?”

    “有何不可。”贺烨表示十分支持。

    十一娘为犒赏齐昭仪大获全胜,同时也为祝贺大周建国以来首场正式举行的女子击鞠赛试大受欢迎,打算在太液池畔的飞花阁设宴款待获胜毬队,皇帝陛下欣然前往,算来他已经许久没与皇后推杯换盏了,今日既是相谈甚欢,当然要争取尽弃前嫌,陛下甚至盘算着待开怀畅饮之后,晚间回到蓬莱殿,坦白他仍然“守身如玉”的措辞。

    席间十一娘有意主导话题,不离击鞠战术,但她并不擅长这一门道,故而倒是只听皇帝与齐昭仪交谈热切,十一娘甚至还连连劝酒——主要针对齐昭仪。

    昭仪好饮,但并不如皇后海量,尤其席上所备酒水,大不同于女子日常惯饮的花果蜜酿,酒方乃十一娘改良莹阳真人自创烈饮,劲头甚猛,却减轻了苦辣的口感,初初饮时并不觉得如何,但却极易过量。

    十一娘又知道齐昭仪贪杯,饮酒后谈兴大增的风格,果然三杯两盏之后,便见齐昭仪越发爽朗,不再如清醒时候,面圣时甚为谨慎局促。

    她并未坐多久,便给予婷而示意,婷而先辞,十一娘也笑着低声向贺烨解释,假说婷而有一件事务,与她商量,故而要走开一阵,贺烨起初并未多想,尚打趣着皇后提议置办的酒席,可别想着偷奸耍滑躲避敬酒,十一娘笑着应诺“稍后即返”,敬了贺烨一盏酒,请他暂代主职,务必让“功臣”们都尽兴才好。

    十一娘离开飞花阁,却也到了薄暮时分,冬季的夜色总是弥漫更快,远远的,东升那轮明月轮廓已然清亮,西侧游廊里,连盏宫灯暖黄的火光,亦在夜色中跳跃活泼。

    姐妹两人携手,缓缓由这御园里,仍未怒放的梅朵傍行,十一娘突然懒惰言辞,婷而也是唉声长叹:“十一妹这又何必?我看着今日圣上这番言行,分明待你仍如从前亲密无间,眼里心上,又怎会看顾旁人,这份情意何等珍贵,十一妹这么做,恐怕圣上会凉透了心。”

    “我只是,行为该为之事而已,再者心灰意冷,也是迟早之事,圣上早一日看透这结果,或许便少一分懊恼,终究我无法给予之事,未必旁人不能弥补。六姐,圣上与我,虽是夫妻,更是帝后,所以注定无法两全,我可以期望与圣上,永存君臣之义、夫妻之情,然不能奢求帝王专情独一,亦非但是我,世间女子,后宫佳人,谁也不敢存此妄想。”

    “我能体会十一妹这份心情,却仍不赞成你这么做。”婷而担心道:“倘若圣上因为懊恼,反而迁怒齐昭仪,岂非适得其反?”

    “圣上不会。”十一娘看着短靴底下,曲折幽深的路径,她觉得自己这时仍是面带轻笑的,完全不知那复杂忧伤的情绪已经泄露无遗,看在婷而眼中,心中竟也忍不住地泛起悲凉。

    “圣上对齐昭仪并无反感,且一贯擅长洞谙人心,齐昭仪是光风霁月抑或虚伪狡谋,圣上心知肚明,且圣上性情,常多爱屋及乌,他从前便极欣赏齐侯,遗憾国之骁将,不能马革裹尸,却亡于执政怯弱,妇人弄权。故圣上纵使怨恨,亦只怨我薄情负义,而不会迁怒无辜。”

    “十一妹如此了解圣上,又怎当真是薄情负义之人?”婷而黯然,也只能更加握紧十一娘的手:“我想待圣上冷静下来,亦当体谅十一妹之无可奈何,自然不会当真怨恨,罢了,我自己心事难消,半生不能豁达,又怎能劝慰十一妹呢?莫如咱们两个无奈人,今日干脆不醉不休,我愿在居苑作这东道,十一妹可愿赏脸?”

    十一娘大概也觉诗酒轻狂,胜过黯然悲伤,再说她总不能连婷姐姐的好意,也一并辜负了。

    “敢不从命?”所以欣然赴邀。